“我是嘗試過勸導，但這并不代表我認識師兄的做法是錯誤的?！碧K新宸對著施晴雪回復道。

能夠問出這種問題，在某些方面也反映出了施晴雪本身的看法——她是不滿的，對于谷俊風行為的不滿。

“或許不同的人對于這件事有不同的處理方式，但這本身就是一個棘手的問題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答案。不管是選擇勸導的我，還是選擇開槍的師兄，都做了在當時環(huán)境下，那一瞬間我們認為對的事情?！?/p>

蘇新宸難得嚴肅起來，正是因為知道施晴雪的身份，所以在說話的時候才要更加謹慎。

施晴雪撇了撇嘴：“你們研究院的人都這么無趣嗎？”

蘇新宸啞然，“無趣”這個詞他不久前才從耿子昂的口中聽到，那時這個詞是用來形容谷俊風的，他聽了之后還有種“英雄所見略同”的痛快感。

不曾想，天道好輪回，轉眼這個詞就被安到了自己身上。

“跟治安管理局的人說話，還是要謹慎些。”蘇新宸坦誠道。

聞言，施晴雪冷哼了一聲：“希望你的這份嚴謹一會兒可以用在技術解釋上?！?/p>

“對于專業(yè)相關，我一向嚴謹?！碧K新宸絲毫不讓。

他不是一個容易劍拔弩張的人，甚至大部分的時候都自認是一個平和的人，但眼下他和施晴雪的談話氛圍的確算不上和諧。

兩人你一句，我一句，到了最后竟然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，蘇新宸選擇及時住嘴，畢竟沒人想跟治安管理局的人交惡。

車輛抵達之后，蘇新宸被帶到了專門問詢的房間。

他又把自己之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，同時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之下，努力回想更多的細節(jié)。

有關于尸體的身份查詢和法醫(yī)鑒定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，整個治安管理局忙得不可開交。

其中最關鍵的原因還有——這起案件的關注度太高了。

這起案件不僅僅發(fā)生在市中心，而且還發(fā)生在一個非常關鍵的日子，現在已經有人把這起案件和樊籠更改測評規(guī)則的事情聯系到了一起。

“簡直是胡鬧！他們知道什么??？”

“不懂裝懂還到處亂說，搞得人心惶惶他們就開心了？”

聽著門外男人的厲聲怒喝，蘇新宸眼觀鼻，鼻觀心，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。

可片刻之后，男人就直接推門進來了，那力道大得讓蘇新宸一度懷疑這人是不是要把門拆了？

“你好，我是治安管理局的副局長，我叫施宏逸?！蹦腥松斐鰧捄竦氖终?，對著蘇新宸招呼道。

蘇新宸趕忙伸出手回握：“我叫蘇新宸，應該是第一個發(fā)現是尸體并舉報的人……”

蘇新宸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自我介紹，尤其是在握手的時候摸到對方手上跟谷俊風一樣的槍繭，他的緊張程度又高了一級。

“第一次面對尸體，我知道你很緊張，但你不用緊張，冷靜下來把知道的情況全部說清楚就行。”施宏逸在蘇新宸對面的椅子上坐下。

蘇新宸點點頭，滿腦子都是剛才對方的那句“我知道你很緊張，但你不用緊張”，這是什么廢話文學？這么一本正經講出來真的好嗎？

蘇新宸這邊還沒來得及說話，那邊的施晴雪就補充了一句：“他不是第一次見尸體，早上的時候才見過。劫車案他就在現場，而且也是重要當事人，跟已經被擊斃的案犯有過接觸?！?/p>

聞言，施宏逸愣了一下，但也就是片刻，他又面色如常地點了點頭，感嘆了一句：“多事之秋啊。”

回想自己這一天的經歷，蘇新宸覺得施宏逸這個詞用得很精準，但仔細一琢磨，自從冰河世紀降臨，哪一天不是多事之秋呢？

今天只是“大事”多了一些，往常的日子里，普通人的“小事”也沒有斷過。

畢竟誰都想活，誰都有故事。

“我聽干員說，你本來就是從事MR研究的，這方面的信息能講一講嗎？”施宏逸望向蘇新宸。

到了自己的專業(yè)領域，蘇新宸立馬變得自信了許多。

“其實所謂的MR，就是混合現實。為了方便理解，我可以先講一下大家比較熟悉的兩個概念——VR虛擬現實和AR增強現實?！?/p>

“VR虛擬現實就是完全沉浸式的數字化體驗，一般都有專業(yè)的儀器，比如頭盔、眼鏡或者體驗艙，帶上相關設備儀器之后，使用者無法看到外面真實的物理世界，看到的都是虛構、重構出來的數字化虛擬世界。當然，這個虛擬世界可能是3D模型搭建的世界，拍攝完整的視頻或者其他數字化沉浸環(huán)境?！?/p>

施宏逸點了點頭：“我玩游戲，你說的這個我知道，元宇宙不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嗎？”

蘇新宸沒有多做辯解，而是繼續(xù)講了下去。

“然后就是AR，增強現實。這個指的是較少部分的數字化沉浸體驗，使用者仍舊能夠較大面積地看到真實的物理世界，但同時他們也能通過裸眼3D的形式或者佩戴交互眼鏡的方式，看到疊加在真實物理世界上的數字化影像?！?/p>

“最后就是所謂的MR，這是一種真實與虛擬相互交織的數字化體驗。使用者看得到真實世界，也看得到虛擬物體，兩者的比重不相上下，一些高級的MR技術，甚至可以將使用者所處的環(huán)境完全數字化，但使用者仍舊能看到自己的身體、身邊的朋友、手中的器具等，而且使用者還可以基于自己的需求選擇將哪些內容真實化的顯示，哪些內容數字化的顯示，整個環(huán)境亦真亦假，你會感覺來到了一個全新的、混合的世界?！?/p>

蘇新宸說完之后，怕施宏逸不懂，還另外解釋了一下：“就比如今天的這個立體藝術廣告牌，雖然畫面中的桌椅、蠟燭和背景都是假的，數字化的，但那具尸體卻是真的，物理世界存在的，可因為對方處理得足夠細致巧妙，技術夠高，所以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來。即便是像我這樣天天都看這些的人，也是在經過了真實觸摸之后才能確定?！?/p>

聽完之后，施宏逸沉著臉說了句：“高智商犯罪啊，最討厭這些人了，一天天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，放著正途不用，凈整這些歪門邪道！”

聞言，蘇新宸忍不住補了一句：“是不是高智商犯罪我不知道，但的確是高技術。同樣的理論知識，不同的人使用，達到的效果也不一樣?！?/p>

“行，我知道了?！笔┖暌萑酉逻@句話就起身走了出去。

聽著門被“啪——”的一聲合上，蘇新宸猛然松了一口氣。

可緊接著，施宏逸又推開門，大步向著蘇新宸走了回來。

在蘇新宸還沒反應過來什么情況的時候，施宏逸拍了拍蘇新宸的肩膀：“忘了說，謝謝你配合我們的工作！后期如果還有技術方面的需求，希望你能多加支持！”

“這是自然?！碧K新宸回應道。

看得出來，施宏逸這個人粗中有細，說話做事雷厲風行，但也會注意“講文明，有禮貌”的小細節(jié)。

蘇新宸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地坐回去，開始和對面的施晴雪大眼瞪小眼。

施晴雪眼睛大一些，算她瞪著蘇新宸。

“我可以看新聞嗎？”蘇新宸開口問道。

按理來說，他是舉報者，又不是嫌疑犯，肯定是有這項權利的，而且安全管理局的人也沒有沒收他的個人設備，但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，出于謹慎，蘇新宸還是多嘴問了句。

施晴雪自然沒有拒絕蘇新宸的要求，她點了點頭。

得到允許之后，蘇新宸便開始查閱新聞。

事實上，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，也難怪剛才施宏逸發(fā)那么大的火。

劫車案，樊籠測評規(guī)則修改以及眼下的立體藝術廣告牌藏尸案被大家放在一起討論，各種陰謀論串聯之后的結果簡直讓人哭笑不得，偏偏還有不少人相信。

也是，在這種時候，外面是看不清世界的漫天雪霧，家里是看不清未來的各自命運。

每個人都像是繃著一根弦，外者都不需要使多大的力氣，只要輕輕一撥，就能讓這根弦顫抖著發(fā)出鳴音。

這些鳴音本就雜亂無章，它代表的并非人內心的真實想法，而是在傳遞一種慌張無助的情緒。

“現在有什么線索指向這三者之間有聯系嗎？”蘇新宸喃喃道，腦中也在不斷思考著。

“我還不能跟你說，但十分鐘后我能告訴你?！币慌缘氖┣缪┩蝗婚_口。

聽著施晴雪的聲音，蘇新宸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又不嚴謹了。

對面坐著治安管理局的人，自己的這句疑問哪怕是自說自話，也看起來像是在打聽情報。萬一案件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信息，自己這么一搞，好像是有所圖謀一樣。

就在蘇新宸想要張口解釋的時候，施晴雪又接著說道：“十分鐘后，局里跟研究院申請的調令應該就下來了，到時候你就算是正式加入我們小組，案件相關的信息也可以共享?！?/p>

“什么？”蘇新宸有些驚訝。

如果他沒有聽錯，自己這是被安排了？

“你不愿意加入我們，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嗎？”施晴雪抬頭望向蘇新宸，她的眼睛有些紅，像是想哭又拼命忍著似的。

蘇新宸只覺得施晴雪這情緒來的莫名，但他也不好多說什么，只能就事論事回復道：“我沒有不愿意配合調查，只是我今天也是剛入職，哪有人剛入職就離職的……”

“不是離職。”施晴雪立馬說道，“你應該也看了新聞，知道現在情況的復雜。這是局里跟研究院商量之后的決定，優(yōu)先解決這些案件，以免輿論向著更加不可控的方向蔓延。難道你希望研究院每天都被人拉橫幅圍著？在那樣的環(huán)境下，你能夠安心工作？”

“道理是這個道理，但……”蘇新宸合理懷疑施晴雪在故意帶跑偏自己的思路。

“沒有你想的那么復雜，你現在就是研究院和安全管理局溝通的紐帶，一方面給我們提供技術支持，一方面促成兩邊更高效的交流。”最后施晴雪還補充了道，“一入職就肩負這么重要的任務，你應該感到光榮，說明領導對你信任，愿意讓你施展才華，放手一搏，你應該珍惜這個機會，好好發(fā)光發(fā)熱?！?/p>

聽著施晴雪的講述，蘇新宸合理懷疑自己被PUA了。

這職場洗腦，還真是一套一套的。

沒過多久，施晴雪的聯絡器就響了，她起身走出去，再回來的時候，手上已經有了之前說的調令。

與蘇新宸的想象不同，這并非薄薄的一張紙，而是厚厚的一大沓。

因為涉及的保密內容很多，光是保密協(xié)議和擔責協(xié)議，蘇新宸就簽了好幾頁。

“簽快點，除了紙質版，還有電子版，而且局里還要錄你的個人信息?！笔┣缪╅_口催促道。

蘇新宸手忙腳亂地應了一聲，這東西比他的勞動合同都要厚，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。

好不容易忙活完，蘇新宸長長舒了一口氣，同時還有點不適應。

因為要負責兩方的溝通協(xié)作，而且輿論還牽扯到了樊籠要修改測評規(guī)則的事情，蘇新宸作為溝通的紐帶，在研究院那邊的保密內容接觸等級都一下提升了好幾星，現在居然快跟師兄谷俊風差不多了。

想到這里，蘇新宸忍不住問道：“你們?yōu)槭裁床恢苯诱椅規(guī)熜止瓤★L配合你們調查？除了不是下午藝術燈牌藏尸案的目擊者，他不論是對于樊籠的了解，還是對于早上劫車案的參與程度，都比我高啊。”

“問過了，他不愿意配合調查?！笔┣缪┪宋亲樱劬t彤彤的，“而且我也不想跟那么冷血的人共事！他簡直沒有人性！”

“啊？”蘇新宸實在忍不住了，他一直都很好奇施晴雪對谷俊風這莫名的敵意究竟來自哪兒。

可他還沒問出口，施晴雪就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。

哭聲震天響，絲毫不在意形象，只有不愿意再掩藏的悲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