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有量常年睡眠不好，有很深的黑眼圈，色素沉淀眼圈泛著青黑色。

確診白血病這三五天，不知不覺又瘦了一小圈。

穿著藍白豎條紋并不襯膚色的病號服，更顯得病態(tài)虛弱。

梅秀琳看著閉上眼睛的丈夫，轉(zhuǎn)身輕輕嘆氣。

好在不大一會兒，余念和余小覺到了，余念手里還提著一個保溫飯盒。

銀色的，專門盛湯的，是余念昨天專門在小超市買的。

余有量聽到聲音，眼睛一瞬間睜開了。

本身也毫無睡意。

“俺爸，我給你做的面疙瘩，你現(xiàn)在嘗嘗還是等一會？”

余念把保溫飯盒放到窗臺，打開蓋子，這個飯盒的蓋子可以直接當(dāng)做碗。

“一點點，小半碗?！?/p>

早飯剛吃過不久，余有量并不餓，可是看著余念殷切的目光，他還是讓梅秀琳把床頭搖了起來，打開了餐桌板。

“你爸現(xiàn)在可能沒有胃口，也剛吃完早點沒多大會兒?！?/p>

梅秀琳拿過勺子，她知道丈夫的口味，也知道他現(xiàn)在的飯量。

小半碗其實就是兩三勺子，而且主要是疙瘩湯的湯汁。

“再來一點青菜?！?/p>

余念讓媽媽把最上面的一根雞毛菜盛過去，梅秀琳照做。

終于小半碗面疙瘩就到了余有量的面前，余念已經(jīng)早燙好了小勺子放在了碗里。

三人就這樣不約而同看著余有量吃那晚面疙瘩。

“你們吃了嗎？”

余有量被三雙眼睛盯著，面色訕訕。

“吃了?！?/p>

然后余念繼續(xù)盯著余有量，余有量沒辦法，只能在女兒的注視下吃了兩口。

“好吃嗎？”

余念問的有些小心翼翼。

長這么大，給爸爸做飯的次數(shù)屈指可數(shù)，這一年來一起吃飯的次數(shù)都寥寥，上了高中平時很少回來，寒暑假一到就往老家跑。

“鹽小了點?！?/p>

余有量又吃了一口，像是在細細品嘗，最終還是不會哄人，說了實話。

“那我明天再做一次?！?/p>

余念也不氣餒。

兩姐弟的到來還是給病房增添了點活潑的氣氛。

“真乖啊，還會做飯?！?/p>

隔壁病床那位陪護的老阿姨正在織毛衣，抬頭已經(jīng)往這邊看了好幾次。

“在家基本沒做過，第一回做，看著還不錯。”

梅秀琳短胖的臉上顯出喜色，別人夸自己的兒女做母親的一般會故意謙虛一番，梅秀琳沒有這種意識，該什么就是什么。

余念反倒有點不好意思，挨著坐在了椅子上。

椅子就是梅秀琳昨晚睡的陪護床，晚上護士開鎖拉開就變成了一張折疊小床。

“俺媽，俺姑她們啥時候到？”

終于聊到了敏感話題。

開口的是在一旁削蘋果的余小覺，他從進來就默默的削蘋果，蘋果已經(jīng)削了第二個。

紅紅的果皮被余小覺一條條均勻的削下來，露出更多的白色果肉。

蘋果很大，余小覺的手指有些短，但奇異的他削蘋果的動作沒有任何笨拙感。

余念從沒想到，余小覺竟然這么會削蘋果。

如果選一個小一點的蘋果，他應(yīng)該能一氣呵成。

“在路上了嗎？我坐地鐵去接。”

兩個姑姑不知道是不是單獨過來，大姑年紀大一點，余念不確定她識不識字。

到南京站方便，兩三站地鐵直達；如果到南京南站的話，還要轉(zhuǎn)地鐵。

“……還沒說?！?/p>

梅秀琳音量如常，但是語氣有故作的如常。

余念去找自己的手機，并沒有注意到梅秀琳臉上轉(zhuǎn)瞬的變化和余有量微微低垂下去的頭。

那碗面疙瘩已經(jīng)吃得差不多了，他把碗往餐桌板的邊上推了推，梅秀琳立馬去拿，然后把餐桌板收回去。

“我問問?！?/p>

余念終于從背包里掏出了手機，翻到了微信家族群。

【俺小姑，俺大姑，你們幾點的車？看清是南京南站還是南京站，不一個站的。如果到南站的我去接你們，南站得轉(zhuǎn)地鐵。】

微信消息發(fā)出去，三分鐘沒人回復(fù)，五分鐘，十分鐘依舊沒人回復(fù)。

余念猜測兩個姑姑可能正在趕車的路上，一時沒有看消息。

“俺爸，俺兩個姑都識字吧？”

余念的問句又像是陳述句。

印象里，爺爺奶奶不怎么重男輕女，兩個姑姑好像都上了學(xué)，大姑年紀大一點四十出頭，有可能把上學(xué)機會留給弟弟妹妹。但小姑最小，不太可能不給她讀書的。

正在余有量想要回答的時候，床邊的手機響了。

與此同時，余念也看到自己微信也來了新消息，是小堂哥的。

【小念，你出來一下，我給你打電話，自己出來?！?/p>

余念雖然奇怪但是也照做。

看爸媽的注意力此刻并不在自己身上，抽了兩張抽紙假裝去上廁所。

病房里的廁所她上不習(xí)慣，所以這幾天上廁所她都是下電梯跑到樓下。余念突然走出去也沒人生疑。

走出病房的時候，隱約聽到身后爸爸的聲音，是對電話里的人說的。

【好的，我知道了。沒請掉假先好好上班吧?！?/p>

余念還沒來得及多想，自己的手機就震動了，她趕緊往樓梯口跑。

14樓的電梯門口零零散散有幾個人，打開安全逃生的門，樓梯上空空蕩蕩，接電話很隱私。

余念為自己的機智點了一個贊。

【俺哥，你想說啥？是不能讓俺爸媽知道的嗎？】

要不然怎么讓她自己出來，小堂哥一定猜出來她現(xiàn)在在醫(yī)院，但是他要說的內(nèi)容是不能讓爸媽知道的。

【咱兩個姑都不來了。你等下和你爸媽說——】

【啥意思？！】

余念一貫說話溫溫柔柔，性格長相一點不像偏北方的女孩，可這次還是不太禮貌的打斷了小堂哥的話。

【你先聽我說，咱小姑之前剛做個婦科手術(shù)，這次本來想讓咱小姑父請假一塊陪著過來，但是咱小姑父好像沒請掉假……】

余立明在電話那頭捏了捏眉心，也有些后悔也許昨天應(yīng)該告訴大叔大嬸，可是他說出不出口。

【那咱大姑呢？】

大姑一直在老家，涉及不到請假的問題。

余念不知道昨晚叔叔來過的事，只知道這幾個長輩說好的今天過來，說來又沒來，也不提前說，爸爸該有多么傷心啊。

這等于是給人希望，又親手把希望掐滅。

不僅如此，你如果確定今天不來了，為什么不能早一點說呢。

余念不理解，又有些氣憤。

余念突然想到剛剛出來時爸爸接的那個電話，猜測剛剛是在和小姑說話。

【咱大姑……咱大姑，你也知道小強和你一樣明年才高考，再上大學(xué)談對象，算下來還得幾年結(jié)婚?！?/p>

余立明頓頓吐吐，今天說話并不爽利，這不是他一貫的風(fēng)格，從小學(xué)到大專，他一路都是班干部，少有怯場。

【我不懂，俺哥你說明白點?！?/p>

余念其實有點懂了，但是她想聽小堂哥這個更了解實情的人說出來。

【骨髓移植他們也怕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