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念掛了電話，抬手竟然一下子沒有拉開樓梯口的門。

又試了一下，木門才吱嘎作響，極不情愿的慢慢開了一條縫。

余念很瘦，她是從這條門縫里擠進去的。

心情比去年親眼看到爸爸出軌那天還要沉重。

那天的余念仿佛還帶著一點快意，這種快意是極度庸俗或者卑劣的——她平平無奇的人生里仿佛因為父輩對婚姻的不忠有了一點戲劇性。

每個少女在青春期都幻想過成為小說里的女主角，女主角的人生一定不會太平淡。

而痛苦能引起那種詩意的美感。

余念是沉溺于痛苦的，痛苦離她瑣碎又無趣的乖乖女的日常太遙遠。

雖然是外地來南京的借讀生，但是她成績很好，各科老師都很喜歡她，尤其是班主任丁立波。

雖然清貧樸素，衣服除了校服之外都沒有幾件，可是她漂亮活潑的班花同桌在某一天仔細看了看余念的臉，突然說：“班里除了我之外，你最好看！”

余念知道，自己的長相是不丑的，甚至可以說是清秀的美麗的。

她凈身高一米六三，不矮，身高也沒有給自己拖后腿。

除了貧窮和進入青春期后日益增長的自卑和虛榮，讓她有些煎熬。生活中的其他一切，她都是知足的且該知足的。

一年前，爸爸“終于”出軌了。

余念也是在這幾天才突然明白，也許她的“自甘墮落”，和爸爸的出軌毫無關(guān)系，只是正好，恰巧，他出軌了。

正好，恰巧，她找到了這個契機，可以在自卑敏感的青春期里叛逆，可以“豐富”自己貧瘠的人生。

她醒悟了，可是噩夢和懲罰也來了。

踱到病房，余有量還沒掛電話。

余念豎著耳朵聽了聽，明白這是另一個電話，另一個姑姑的電話。

【俺姐，如果你不愿意來，可以提前說的。我先掛了?！?/p>

余念第一次聽到爸爸的語氣里帶著點怒意和委屈心酸。

他的脾氣一向很好，公開場合少有負面情緒。

這次，應(yīng)該真的傷心了吧。

為什么不早點說呢，前天晚上說得這么好，余念不理解。

掛了電話更顯壓抑，余念低著頭不敢去看在場幾人的神色，尤其是病床上的爸爸。

他似乎一下子累了，像氣球突然被針孔扎了一下，那針孔不大不小，放氣的速度也不快不慢，但誰都能看出來，他的生命力在慢慢流逝。

怎么辦……

余念低頭看自己的鞋頭的時候，余光看到另一雙運動鞋從旁邊走了過去，是小覺。

“俺爸，你要是覺得無聊這里面有下象棋的。這個app可以看電影?！?/p>

余小覺不知何時在媽媽的手機上下載了兩個app。

余有量從來沒有胡吃海喝的習(xí)慣，也不抽煙，不愛打牌也不愛打麻將，娛樂項目里最愛的就是下象棋。

余念和余小覺也會下象棋，余小覺下得更好，還沒來南京上學(xué)的時候，七八歲的弟弟就能和村里的老頭廝殺幾個回合，三勝兩負，還有一次平局。

屏幕上，一局將要開始，余有量把手機接了過去。

余念似乎感覺到了從胸腔里輸出的一口濁氣。

小覺真的長大了。

看似頓感天真，其實有他細膩的一面。

時間終于到了快吃午飯的時候，照例余念他們下去吃。

剛下電梯，余念就拉住了弟弟的胳膊。

“小覺，我們?nèi)z查吧？！”

“俺姐我也這樣想的。得去找邵醫(yī)生開單子吧？”

一個話音剛落，一個脫口而出。

一拍即合。

余念不知道弟弟是不是在自己之前就想過這個方法。

“可是……做檢查的錢咋辦？”

余小覺摸著腦袋，剛剛眼眸中火光頓時消散無幾。

“別擔(dān)心，我有！”

余念打開了自己的微信，上面有三千多的余額，她亮給弟弟看。

“你咋有這么多錢？”

余小覺畢竟是初中生，三千多對他來說是筆巨款。

其實這筆錢對高中生余念來說，也不小。

這是昨晚發(fā)小遲耀華又轉(zhuǎn)給她的，余念本來不準備再收的，畢竟已經(jīng)借了他五千元了，他也剛十七八歲，就算自己外出掙錢了，一共八千元的恩情，對余念來說太重。

可遲耀華堅持讓她收下，后來余念才知道原來他有個小表弟幾年前就是得白血病走的。

“我……我暑假寫小說掙的，沒想到吧？！”

余念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珠狡黠一轉(zhuǎn)，早備好的理由信手拈來。

“寫小說？俺姐你還會寫小說？”

余小覺難以置信的望向自己的姐姐，好像她渾身發(fā)著光。

“其實中考之后就想寫了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有空就寫一點。暑假的時候才去投稿，沒想到過了。掙了點稿費，你先別和咱爸媽說啊，因為……”

余念假裝十分為難，更增加了瞎話的可信度。

“為啥？這有啥不能說的？”

余小覺信以為真了。

“因為我寫的是青春校園題材，就是涉及早戀的，我不好意思……”

余念再次扭捏起來，那羞赧別扭的神態(tài)余念都要佩服自己了。

果然說了一個謊話，就要用更多的謊或者細節(jié)去圓第一個謊。

余念確實寫過小說，受班里幾個文采好的同學(xué)影響，并且得知其中一個同學(xué)已經(jīng)在某貓小說網(wǎng)站寫了一段時間了，據(jù)說每個月都有一兩千的稿費。

一兩千的稿費收入，讓幾個高中生贊嘆不已。

余念羨慕的同時，自己也試著寫了一萬字去投稿，可網(wǎng)站回復(fù)必須按要求補齊大綱。余念是第一次寫小說，她連大綱是什么都不知道，百度之后又根據(jù)自己的理解東拼西湊又寫了一千字的大綱交了上去，結(jié)果也不用多想——初審就被刷了下來。

可這樣的經(jīng)歷，也算開啟了新世界的窗口，這不，余念就可以用這個謊言把弟弟唬住了。

“放心吧，我不會說的！俺姐你能把你的小說發(fā)我看看嗎？”

余小覺再次追問，眼底帶著希冀和崇拜。

“不行啊，因為這段時間掃黃嚴打，校園題材的小說都被屏蔽了……就是現(xiàn)在看不了了?！?/p>

余念十分為難，很是抱歉。

“好吧。俺姐你好厲害啊！”